我出生在福建省漳州市平和縣,一個盛產蜜柚和白芽奇蘭茶的地方。回老家過年是我雷打不動的選擇,因為那里有我最愛的奶奶。
我家鄉所在的小溪鎮有“中國民間文化藝術(龍藝)之鄉”的美譽。自我記事起,臨近春節隨時都有來自街頭巷尾的驚喜——龍藝。平和龍藝扎制技藝是福建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最早起源于明末清初,至今已有400余年歷史。清康熙版《平和縣志》卷十《風土志》有載:“民間結采架,選童男靚妝立架上,扮為故事,數人肩之以行,先詣縣庭,謂之呈春。”從記載里已經能大致看到龍藝的雛形了。
平和龍藝常會在正月間出沒,人在家中坐,偶然會聽到漸行漸近的鑼鼓聲。有時候我會恍惚,總覺得那是當今和過去時空交錯留下的余音。如果腿腳輕便利索,往往能把握好時機,一個箭步沖下樓,剛好趕上舞龍隊經過自家門口。這是老家小孩幾乎從小練就的“技能”。
等大年初九拜完天公,鄰里之間又會開始流傳正月十五的龍藝路線圖。元宵節的龍藝踩街是一年之中龍藝表演的重頭戲,也是平和縣的傳統,常有不知名人士在坊間透露小道消息稱,今年龍藝將達到何種規模,將民眾對表演的期待逐漸推向高潮。元宵節當晚,一家人常常會早早吃完晚飯,提前到龍藝途經的路線蹲點張望。“怎么還沒來?”“好像來了!”傍晚的街頭空前熱鬧,人頭攢動,人們就在一聲聲來與沒來的呼聲中翹首以盼。
“鏘鏘鏘!”聽到一陣鑼鼓聲,龍藝來了!平和龍藝分為龍頭、龍段、龍尾3部分。龍段是由數十塊木質藝板連接而成的,被手藝人用竹、木、紙、絹等材料扎制成舟車樓閣的外形,其間還會點綴花鳥蟲魚,懸掛不同式樣的彩燈。藝板又稱“節”,每節長約3米,寬約30厘米,均由壯漢肩抬。
最特別的是,每塊藝板上還會站立或端坐一名5至8歲、體重在15至30公斤的孩童。男女孩童皆有,皆是作戲曲人物裝扮,被稱作“藝旦”。不知道有多少平和的孩子和我一樣,曾經擁有一個小小的愿望:要是能做藝旦就好了!長大后才知道,想要成為藝旦,通常需要提前報名。嗨,愣是錯過了這么特別的體驗。
龍藝出游被稱為“迎藝”,龍的前后還會跟隨一眾隊伍,比如彩燈隊、彩旗隊、彩車隊、舞獅隊、鑼鼓隊、落地掃等,用于烘托現場氣氛。打頭的舞獅、舞龍隊常常會到沿街店面繞場一圈,為店家新一年的生意帶來好運。龍藝所到之處,商家、居民也會燃放鞭炮,共賀新春佳節。
隨著時代的發展,平和龍藝的手藝人還會根據時代潮流創作適合的龍藝主題。近幾年,龍藝更是結合了聲光電等現代照明手段和科技元素,也算是一種與時俱進。只是作為土生土長的平和人,我還是發自內心地希望平和龍藝能在不斷創新中保留傳統元素的精華,不要失掉最初的年味兒。
很多人應該都聽說過福建游神,有讀者可能會納悶:為什么不挑這樣熱門且知名度更高的非遺來寫?前些天我也在想,在非遺變成趨勢甚至有時變成一種“噱頭”的當下,我作為一名抱有“想讓非遺被更多人知曉”初衷的創作者究竟能做什么?我想,像平和龍藝這樣誕生于小縣城,而且傳播范圍幾乎僅限于小縣城的小眾非遺,是不是同樣需要關注的目光?
前段時間,我在小紅書等社交平臺上分享了自己拍攝的天津非遺絨花。天津女性會在新年時簪上各式各樣的紅絨花,表達對來年的美好祝愿。它們是“幾十元錢就能擁有”的非遺,制作精美、外觀靚麗,但大眾對天津絨花的認知度較為有限。
我在拍攝過程中,也碰到不少人發出疑問:“這是什么?原來這也是絨花嗎?”你看,即使是在天津長大的孩子,可能對當地非遺都知之甚少。我們似乎習慣性地關注那些本身就已經擁有知名度的非遺,因為它們更易于傳播、更有群眾基礎。這也造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失衡——知名非遺越來越有名,小眾非遺因為不太適合商業化或受眾范圍小而被忽略,甚至瀕臨失傳。
我一直形容自己創作的內容是非遺的“邊角料”,非遺的世界里,總有一些人還沒注意到的“邊邊角角”,我想把它們都挖掘出來。新的一年,我會繼續做非遺世界里的“拾荒者”,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那些還沒被看見的非遺真正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