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肅中在看歌譜，他喜歡合唱，說自己合唱水平不高。本文圖片均來自澎湃新聞實習生迪娜爾·蘇里坦圖

成都89歲空巢老人當裸模，“不認為是羞恥的事，這是藝術”

“我很喜歡這種狀態，讓我不去想過去，也不想將來，可以減少我的痛苦。”

89歲的獨居老人王肅中做裸模5年，被外界稱為“成都年紀最大裸模”，面對子女的強烈反對，他強調做裸模是他的精神寄托，會做到走不動為止。

在成為裸模之前，王肅中做了一輩子的裁縫，后靠低保為生，生活拮據。2012年5月，一次偶然的機會，王肅中嘗試做裸模，經媒體報道后，逐漸小有名氣，曾出演過微電影的男主角。 成為“名人”后，有人教他續了工齡，目前每月有3600元退休金，兼職做模特也有收入，他自己每月開銷約1000元，經濟上還會支援下大女兒和讀大學的孫女。

王肅中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他現在不缺錢，但會堅持做裸模，直到自己走不動為止， “我并不認為做模特是一件羞恥的事情，這是藝術” ，“起碼讓我感覺自己在被需要著”。

學生送給王肅中的作品，他很喜歡，稱畫得很像自己。

裸模

今年89歲的王肅中是四川遂寧人，長年在成都生活，去年10月搬入位于成都市錦江區的公租房。2月1日，與王肅中相見時，他早已在小區的門口等候。

當天，王肅中穿一身黑衣，戴鴨舌帽，一頭銀色長發格外顯眼。一起等電梯時，王肅中眼瞇成一條縫，露出兩顆門牙，說電梯40多秒就能到，“巴適得很”。

39.1平方米的房子，一室一廳，一個柜子，一臺電視，每月房租、物業費418元，王肅中一個人住，他很滿意，多次說“巴適得很”。

在王肅中口中，做裸模的原因也很簡單：賺錢、打發時間。

據王肅中介紹，2012年5月，在離家不遠的在四川師范大學閑逛，路過畫室時，一位像教師的中年人從畫室走出來，跟王肅中說，“大爺，你在瞅啥子？”王肅中有點緊張，以為對方要趕他走，他說自己喜歡人體藝術，對方便問：“你想不想干模特？”

這位中年人不是教師，而是人體模特中介公司的老板。回家考慮一夜后，年逾八旬的王肅中找到那位中年人，正式進入裸模界。

“第一次脫衣服，我并不害羞，我之前見過的嘛。”王肅中稱，從人體姿勢到舉道具，講課的教師會征詢他的意見，多數情況只要光線合適就行，“老師們說隨便，堅持不住可以動，但我能堅持，會保持不動”。

冬天冷，學校會準備空調、火爐、電熱毯等，王肅中脫下衣服不覺得冷。一位曾給王肅中素描過的學生表示，冬天雖然室內有取暖設備，但身體大面積裸露，還是會冷，她很佩服王肅中的身體素質。

“他們(指學生)都夸我肌肉不錯。”王肅中笑著說。

多時一周2—3次，少時一周一次，5年來王肅中已跑遍川內近20所高校，他說自己時間觀念很強，從未遲到過。

一天8節課，從早上9點持續到下午5點，課間休息中午午休，王肅中說，做模特不難，也不廢體力，最初他穿衣服一天70元，不穿衣服100元，去年分別漲了10元，“過去靠低保維持生活， 做模特有了額外收入，大大改善了生活”。

成名

王肅中說，三歲時，其父親離世，他和母親在大伯家生活。1942年，母親賣豬讓他交學費上學，他卻把錢賭光，只得輟學，離家到成都投靠許久未聯系的親戚。

當時，王肅中想報考飛行員，但因沙眼落選。在成都，他找做裁縫的舅舅，跟隨他到裁縫店當學徒。新中國成立后，王肅中回老家娶妻生子，并把家人接到成都。

王肅中說，他從裁縫店學徒做起，學成后出師開裁縫店，后又當服裝店的廠長，一輩子和裁縫打交道。

退休后，王肅中一度愛上合唱，常在成都人民公園參加合唱。看到有大學教授留長發，像藝術家，王肅中便學著留起了長發，“這一留，我的命運就改變了。”

被媒體稱為“成都年紀最大的裸模”，王肅中的名氣越來越大，他坐過十余次飛機，坐過巨型輪船，到過北京、上海等地錄節目。他說這些經歷這讓他眼界開闊了，人生再沒遺憾。

小有名氣后，王肅中出演微電影《零元招租》的男主角。這是一部關注空巢老人生存狀態的微電影，改編自2012年重慶七旬空巢老人“零元招租單身年輕女房客”的新聞事件。

王肅中說，他長年一個人生活，和片中的老人相似，其實就是本色出演，“我也是空巢老人，比演別人要容易一些。”

由于沒有拍戲經驗，年紀大背臺詞吃力，王肅中下苦功夫，臺詞記多遍才能記住，有些動作要練上幾十遍。

不理解

王肅中用老人手機，不會發短信，坐公交沒有位置只能站著也不抱怨。他感嘆，“現在新鮮事物太多，跟不上時代了。”

這一輩子，王肅中最驕傲的是當了裁縫，有百余名徒弟。17歲那年，禹紅(化名)成為王肅中的徒弟，如今在經營一家農家樂。禹紅透露，當徒弟期間，王肅中對徒弟們都很照顧，他們對師傅當裸模一事并不知情。

經媒體報道后，王肅中成為名人，然而他的子女并不理解，認為父親做裸模的行為讓他們顏面盡失。王肅中稱，大兒子家特意換了鎖，并曾跟他說，“你死了，我也不給你收尸”。

據王肅中介紹，他的老婆1997年去世，他們育有四個子女，其中大女兒已退休，每隔2—3周看望他一次；二女兒多年未聯系，他也沒有她聯系方式；大兒子近年僅見過幾次面，關系很僵；小兒子前幾年過世。

澎湃新聞曾聯系過王肅中的大女兒，對方婉拒采訪。王肅中說，他的大兒子沒啥文化，思想保守，他不怪他。

面對家人的不理解，王肅中稱，自己不會難受，想得通，并透露說有人和他一起做模特，對方的兒子也在成都工作，就沒有反對，還很支持。

19歲的王欣(化名)在讀大三，她是王肅中的孫女。直到在新聞上看到王肅中時，王欣和母親才得知爺爺做起了裸模。

“爺爺找到自己的樂趣，多好的事啊！” 王欣表示，她看過一些網友評論，很多網友抨擊老人的子女，他們的確有不對的地方，但請理解下他們生活的時代，保守也是可理解的。

王欣說，她和媽媽看過《零元招租》，被片中在病房發生的情節所打動，她為爺爺感到驕傲。在王欣眼中，“爺爺跟得上潮流，嚴肅但可親，脾氣倔強，但在好的方面會堅持自己。”

片中有一句臺詞，“老伴走了，兒女也不來往。”對此，王肅中表示，自己經歷了很多，不再去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死了一切都了了。

子女不理解，但也有陌生人給王肅中點贊。一次在公交車上，有人給王肅中塞了200元，夸他勇敢。王肅中說，這人是醫生，還根據他的身體情況給一些調養方面的建議。

“被需要著”

“我想給像我一樣的空巢老人立個榜樣，找到自己的樂趣，不成為社會的負擔。”做模特不僅改善了王肅中的生活，更成為他的精神寄托，讓他感到充實和快樂。

去年11月，成都師范學院美術大三學生何詩(化名)在課上曾給王肅中素描過。在她的印象中，王肅中氣定神閑，特別敬業，甚至超過了另一位年輕模特。

何詩說，在坐姿練習時，王肅中很少主動提出休息，且把背挺得筆直，“嚴肅認真地對待模特工作”。

做模特時，王肅中稱腦子處于放空狀態，“這時我精神很集中，我很喜歡這種狀態，讓我不去想過去，也不想將來，可以減少我的痛苦”。下課后，王肅中在休息片刻去看學生筆下的自己，和他們交流。

年輕時對人體藝術有一點了解的王肅中認為，做模特不是羞恥的事，這是藝術，他所做的事是在推動文化的發展，是為社會做貢獻。當學生問他為何做裸模時， 王肅中會這樣回答：“我深知舊社會之苦，現在社會變了，自由了，我喜歡新鮮事物，所以當模特，老了也要做些貢獻。”

何詩表示，在公眾對藝術上的裸露有所避諱時，王肅中坦露他對新事物接納，這很不容易，也讓人敬佩。

朋友有的已離開成都，有的已去世，牌友多數已不再熟絡，性格樂觀的王肅中還是怕孤獨，說現在只有在學校里有人陪他說話，“老師同學對我很關心，會給我買水、訂盒飯，跟我說話”。有學生把畫作打印出來送給王肅中，他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作品，“畫得楞個(注：這么)像”。

寒假，學校放假，王肅中沒有做裸模，有些無所事事，他早上6點起床，獨自一人吃飯，飯后看電視打發時間，午飯過后到老年服務中心喝免費的茶，又回家吃晚飯，再繼續看電視，電視劇結束后就休息。

“一個人看電視惱火得很，沒人陪我說話。” 王肅中說。

這個春節，王肅中過得也很平常，除了大女兒和孫女來過，他繼續重復往日的單調生活，甚至年初一、二都沒有出門，“春節啊，還是跟以前一樣，6點起床，吃飯，看電視....。。”

“我啊，就盼著3月份學校開學。”隨后，王肅中又補充說，“3月份，在我沒課的時候，我準備又去人民公園開始唱歌嘍。”